2009-04-20

雪糕大嶼山和住在它上面的細菌

雪糕大嶼山和住在它上面的細菌

文/曹疏影


在資本主義社會生活,得學會尋找被它暫時遺忘的東西。在香港,大嶼山就是這樣一處。

一直高興自己搬來香港後,就住在大嶼山,別的地方,九龍尚可接受,港島則會難受吧。車水馬龍不夜天、國際資本和江湖義氣,凡是主流香港所有的,大嶼山都與之相反。它有波光,有林塗,有漁農有偷渡客,也有“浪浮子弟”,我是說那些隱居或半隱居於此的吊兒郎當人,有的做藝術,也有名,卻未必靠此生財,當不得真。

這是一個狗牙嶺挨著紅花顔的大嶼山,既粗樸也聲色,有藤蔓鈎連的亞熱帶微型叢林,沒有蛇,卻有長黑白冠的小鳥、紅環紋蜘蛛、藍碧晶黑的大翅蝴蝶、彈塗魚、紅灰蟹,東北邊機場附近海灘上的白鷺鷥,被起落的飛機和連環吊車嚇得往西往南。雨天之前,蝸牛全出來。

可是大嶼山不是一家生態動植物公園,它的植物亂生放養,即使是深冬,也不往蒼翠裏長;它的動物倒“文明”——已經全都是名副其實的“小”動物。大嶼山,從沒有人的時候、沒有人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是伶仃洋上靜靜一座島嶼。所有島嶼都是陸地的遺囑,興淪與生滅都過於高亢、緊密了,島嶼們卻散拍,低頻,自顧自地走音。在大嶼山,自由是你攀過澗石、看見一叢叢野生的紫羅蘭;是你走在山坳裏要歇腳的時候,從一家雜貨店尋到了過期的啤酒;是出產十字牌牛奶的修道院裏一名鬍鬚過腰、喜歡上網的老教士;是梅窩銀礦灣的沙灘上,一隻土狗趴著看雲看山,看著看著,就和山背後再背後,愉景灣沙灘上的那一隻,一起睡著了。

而旅遊書裏介紹的,那個有著一尊金璫璫大佛的大嶼山,其實是很未來主義的。聽說五十年後海面上升要淹沒珠三角,就也想象被淹沒的大嶼山,曾住過的人,曾有過的一切,都和大嶼山的花紋一起,浸入深海無窮盡的花紋裏,無窮盡的勾連和曼妙,重新住起來,大嶼山依舊攜帶著他們。只剩一尊金佛在空蕩海面,一切都如佛的嘴角,似笑也無。

十幾年前修赤臘角機場,填海,當地的盧文氏樹蛙被集體遷居南丫島。之後興建公屋居屋私人樓,樓價漲了又跌,又跌又漲,有人在這裏賠了幾百萬,有人繼續炒。地鐵站修成,往來中環旺角不過半小時,地鐵站旁邊的東薈城是名牌Outlet,節假日人塞人堵。對了,還有一家高價出售童心、卻陸續爆發非人道對待員工等負面新聞的公司——迪士尼。

所有這些,大嶼山不說話。

在一個資本當道的世界裏,大嶼山當然沒有理由被放過,前文所說“暫時遺忘”,自然半真半假。但我寧願相信,大嶼山有它自己的辦法。比如地鐵興建後,東湧舊碼頭廢棄,有人在上面開了海鮮飯店,夜晚去吃,那總有上百種黑中之黑的山在對面,四周,浮浪在腳下,整艘廢棄的輪船在你身邊,飯館老闆爲舊碼頭挂上的彩燈泡在很高很高又不過是貼著人間的地方。國際機場此時亮晶晶如一座小模型,被好端端擺在你面前。有十幾歲少年少女拍拖,帶了雙喇叭CD機來聽曼歌,在水泥碼頭的盡頭,在這裏,你從不會覺得水泥是累贅和衍生物,因爲它們在大嶼山上改變了態度。

所以,大嶼山不是中産們樂道的有機生活、世外桃源,不是教授們的生態樣本,也不是成功藝術家的小後院。它是白海豚和白色垃圾都在遠浪中現身,難分彼此;是政府要將好好的漁村大澳“翻新”出一模一式岸邊咖啡陽傘座的愚昧計劃,和夾雜在魚市場裏、收藏了鯊魚巨骨、津津樂道卻也和政府鬥智鬥勇的阿姐博物館;是梅窩因農民不再耕地水牛成了流浪牛、但又被漁農署捉去送至屠宰房、一次非“牛”道運送途中十七頭竟死掉十六頭、但也有一些被 “流浪牛之家”贖身營救於刀口之下。

二零零八年十月,香港政府推出東西南北中五個方向全面開發大嶼山計劃,從高爾夫球場度假村、主題公園到物流園、十號貨櫃碼頭。環保組織、本地社區組織、不想自己居住地被人拿去生財和污染的菜農店主、擅長在玻璃樓宇間進行街壘戰的社運青年、因絕望或不絕望而成爲中産但也公益的中老年人,都將和政府進行新一輪撕扯和爭奪!不過,也許這些也只是發生在我的想象中,香港的社運議題、保育焦點太多,且日益多——曾蔭權政府對此倒真有貢獻!——而大嶼山仿佛只是其中的一塊雪糕,冒一些似假還真的熱氣——

對,大嶼山就是一塊雪糕,我們都是它上面的細菌,面對一張張血盆也似的大口,也許,我們還來得及凍傷它們的黏膜然後侵入。

4 則留言:

  1. 我特别喜欢你,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好想和你成为朋友啊。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学问的女生。我喜欢有学问的人。看了你评小团圆的那篇,更加喜欢你。

    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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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榛生,谢谢你:)
    我不算有学问的人,可是我喜欢好玩的学问和这之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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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I do't like much Lantu but I do like Lamma.
    Cool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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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所以就是如此,我更喜欢你。
    你不是学究,你是有学问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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